【新刊选读】青衣佐刀:带儿子登山,帮他找到自己
文 、图/ 陈钧钧(青衣佐刀)
他们是登山者的孩子,从小听着雪山的故事长大,送父亲上山,拉长着心里的牵挂;
他们是登山的孩子,在冰峰雪岭间的磨砺、伤痛与荣耀,伴随着成长中的每个瞬间,传承着父辈的血性与柔情;
他们是山的孩子,爱山、懂山、护山、回报山,已深深铭刻在他们的心中,融入在他们与山为伴的行动中。
本文刊载于《山野》杂志2018年11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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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到达安纳普尔纳大本营前,翻越海拔5800米山口前,天成遇到了麻烦。在还有100米距离时,他上不去了。
这时,天色已暗,起风了,雪花四处飘荡,只见天成下半身直立,上半身却软软地仰天躺在一块桌子大小的大石头上。
他望着幽暗的天空,然后侧过头对我喊:“老爸,崩溃,上不来了,你能帮我背下包吗?”
声音顺着风声传到20米外的高处,我背对着山口,面向他站着没动。我要思考一下再作决定。
风越吹越大,透过单薄的冲锋衣,感到丝丝寒气的潜入,真冷。
半天前,天还不是这样,天高气爽。在一个乡间客栈休息用餐时,几个德国女大学生穿着拖鞋徒步而且走得很快的样子,激发了儿子年少轻狂的本能,就开始一路与她们暗中飚上了。
殊不知,他一开始就输了。因为我俩已经走了半天,她们才刚出发。原本想制止儿子的这种不理智的冲动,在接下来的行程中,要上升四五百米的海拔,打乱自己的行走节奏,是登山大忌。
可最终我没有制止的原因,是想让孩子经历一些东西,比如挫折。有时,挫折是成长的助推器。
那几个德国女大学生在看出天成的用意后,走得更快了。我紧随着天成的脚步,很少说话。我们玩着一次次超越她们,再一次次被她们超越的游戏。
山,越来越陡。爬升时,衣服一会儿就被汗水打湿了,休息时,就会透凉透凉的。节奏一乱,体力消耗就大。“真是太累了。”我心里不断嘀咕着。
天成的崩溃发生在最后半公里的地方,那时,望着那几个德国女大学生的背影最终消失在前方岩壁后面,天成的脸上表现出的是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沮丧表情。
那一刻他被彻底击垮,身心开始虚脱。当他躺在那块石头上向我发出帮助请求时,我的心曾经一软,但思忖片刻,终究还是硬起心肠。
在掉转身体向山口走去时,我大声对着他的方向喊出:“儿子,你必须自己背,我会在上面等你。”
黑暗的风雪中,半天没有回应的声音。当我终于到达山口,回过头看到一个影影绰绰开始向上慢慢挪动着的身影。
过了一年后,几乎同样的场景与情形在去往雀儿山二号营地的一堵雪壁上再次出现,但这一次的经历要比上次恐怖很多。
因为鞋子进水原因,上到雀儿山一号营地的第二天晚上,天成发了高烧,虽然吃药后好了些,但已造成了他体能上不小的损耗,以至于第二天他钻出帐篷时,一脸萎靡状。
向三号营地进发途中,在攀登一座巨大的雪壁平台时,到达直上直下的雪壁三分之二处时,天成再次崩溃,他转过头对间距两米外并肩攀登的我说:“老爸,我不行了,我肯定上不去了。”
这一次轮到我内心崩溃了,最担心的时刻还是来临。我侧眼望着近在咫尺的天成,却仿佛遥远得无法企及,因为根本无法施以援手。
我向下看去,天成下方那根攀登的主绳上还有4、5个队友正在向上攀登。他们是一根绳子串着的蚂蚱,谁也无法绕开上面或下面一个人。再向下看去,几十米高的绝壁边缘是一道道深不可测的冰裂缝。
那一刻,心惊、心疼后接着心软,可脑际里却又闪现出安纳普尔纳山口那一幕。我深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必须冷静。
再一次作了确认和判断后,不再犹豫,就大声对他喊道:“陈天成,这时候,谁也救不了你,你只能靠自己了。”
说完,头也不回,就挥镐攀登而上。
随后那十几分钟的等待,是在忐忑不安中度过的,我的心脏静寂却又跳跃不止。终于,在雪壁边缘看到天成仰起的脸了。那张稚嫩的脸上,有被冰块划破的血痕。
他最后上来的那一刻,向导想要拉他一把。“不用,我自己来。”那次,儿子的声音坚定而自信。
听到那个声音,我的眼眶里有热乎乎的感觉想要流出来。那次崩溃后的登顶,对于天成来说,无疑是一次从沮丧、绝望到振奋、自信的重建过程。
2015年,对天成来说是个极其重要的年份,这一年他将年满18岁。
我已经想好要送给他一个不一样的成人礼:与他一起攀登海拔7546米的慕士塔格峰。
慕峰,也是我人生的第一座雪山。正是这座雪山,让我的人生从此开启了一个不一样的模式。
2016年夏天是慕峰的攀登季。我带着天成参加了一支商业登山队。央视资深摄影师殷鹏老师还带了一个摄制组跟踪拍摄。
攀登的前半程是适应训练阶段,只是我与天成之间因为攀登节奏问题,在山上发生了公开冲突,让原本波澜不惊的过程起了一些涟漪。
天成的体能好,他一直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甚至远远超过带队的向导。这是登山大忌。登山规则里有一条,永远不许超过向导。
对规则的遵守,是建立秩序与安全的需要,是做人底线,也是人格层面里的敬畏之心的体现。
我想,天成16岁登顶雀儿山所建立起的信心,与18岁被美国5所名牌大学录取的事实,也许让他的自信开始有些爆棚,如果不引导,也许就会自我和自大,这才是我真正担心的,也是让他攀登这座山的初心:找到真正的自己。
还记得当时我俩在营地后山坡上的一次深谈,应该都触及到了彼此内心的柔软之地,我们都哭了。
在最后的登山阶段,天成仍然走在最前面,但他用心地观察队友的节奏,最后终于找到一个可以照顾到大部分队友的节奏,口中一直数着数字,带领队伍前行。
实际上,那一次他在山上的表现,就像一个优秀老到的领队。
最后冲顶是在夜里1点出发的,风雪加上大雾弥漫,这种难得遇到的恶劣天气让每个人都走得极其崩溃,常常是几米之外就看不出路径。
凌晨时刻,终于到达了顶点的海拔高度,但因慕峰比较特殊的地貌地形,风雪弥漫中无法辨别哪里是顶峰。
队员们伫立在风雪中等了一个多小时,依然无果,接到下撤的指令。历经千辛万苦后,没有一个队员能够接受这个事实。
当天成听到一位女队员当众哭出了声后,默默地走过去拥抱并安慰起她。
事后,这位女队员对着采访镜头聊到这个细节时,不禁再次动容哭出声来,她说:“他自己在那边叹气,‘啊,我好郁闷,好郁闷呀,然后,看到我哭,他过来给我一个拥抱,一个孩子能够给我一个大人这种安慰,真的让我很感动。”
那天在营地里听到这段话,我知道,这一切都值了。一个刚刚长大的孩子,只有经历这类挫折,并在挫折中学会反思,才能形成自己的价值观。
我想让儿子明白,登山,并不是为了证明或炫耀爬了多高,而是学会如何放下,在低微处,找到更好的自己。
TIPS 作者简介
陈钧钧:网名青衣佐刀,五维教育创始人,曾登顶珠峰的国家健将级登山运动员;专业从事心理韧性训练工作,曾师从心理学大师史蒂芬·吉利根博士、美国NLP大学执行长罗伯特·迪尔茨;专业从事青少年心理韧性品质培养和训练工作。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著有《永无高处》《在高处遇见自己》两本励志图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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